老鼠說牠的

老鼠說牠的

  設若我的門牙長得不那麽快;設若我不具有特屬於我的種族的疾病;設若我像人一般能自力更生;設若我不是習慣於活在幽闇環境;更設若我不是長得全身灰黑而毛毛得不雅觀;我自以爲:人會喜歡我,起碼也不致於那麽積極地在消滅我!人!你說是不?

  雖然,貓會吃我,雖然,人以爲貓專吃我,不過,那可不很正確呀!貓不但吃我,牠也更愛吃魚,魚卽是貓最喜歡吃的!不曉得誰把我列入了專飼貓的動物中去啦!眞寃枉!這,我雖然很憤慨,但我卻不反對那麽說,也沒去抗議過。反正,貓,眞的也在吃我,而我也沒力量去做「抗議」。誒!甚麽是「抗議」?它,是我活的世界所沒有的罷?我熟悉的,是逃,逃,拼命地逃亡這麽一回事啦!

  我覺得很奇怪,人的大人在撲滅我,以殺我到乾乾淨淨,都没有我的蹤影爲快!可是,人的大人,又爲甚麽要他的小孩,和我做朋友呢?跟我親近呢?這不是又矛盾,又奇妙的怪事嗎?所謂「米老鼠」,這可不是就是我?我是老鼠,而我也眞的會吃米啊!會吃米的老鼠,不呌做「米老鼠」,難道還有更好的稱呼不成?這,還要我去問人的大人製造出來的那匹「米老鼠」纔曉得?或去問在玩那匹「米老鼠」的人的小孩就知道?誰告訴我這件事?你?你不會的!你還會理我?你頂多不屑地摔給我一句:「哼!自己去開宗親會討論好了!」,是嗎?

  其實,我的一生,絕不比人痛苦,說眞的,比人幸福得多多。啊!胡塗!我怎麽懂幸福呢?不懂,怎麽該說?這,對罷?那,這樣好了,我說快樂。說快樂,人不會提出抗議的,這由人的大人製造出來的卡通影片,其中,我在跳舞,我在唱歌,我也在奏樂,不就能證明人知道我相當快樂了嗎?相當快樂,那就當然懂快樂了呀!可不是?好!現在讓我來舉例子說明白我的快樂,你允許我了,是嗎?

  我總在以爲是快樂的,其實,單單一件事,沒甚麽了不起。那就是:人花幾十萬元、幾百萬元,甚至幾千萬元蓋好、買來的房子,我能一毛不拔,就闔家大大小小,一股腦兒搬進去住這件事了。哈哈哈!人啊!你說這多快樂?哦!你生氣?誒!奇怪?怎麽會如此?對方一說,就會生氣的,那是我纔對啊!怎麽變成你了呢?這可眞,是一大奇事嘛!你說,人稱他做「鼠輩」的,可不是乃人當中較會生氣那一羣?是罷?那「鼠輩」,其實,卽是我呀!我就是眞正的「鼠輩」啦!這還冒牌得了嗎?我又何必去冒牌?見鬼!哈哈哈哈!「鼠輩」不生氣,呌人家「鼠輩」的人,會生氣,眞是豈有此理!那,人不就是我的宗親了?哈哈哈哈!好玩!甚麽?我是把快樂建立在人的痛苦上?這,呌我怎麽說?人當中還免不了有很多這種人,我,我不是剛纔一口就招了供說:「我就是眞正的『鼠輩』」了嗎?咦!你怎麽這麽健忘?哈哈哈!沒關係,健忘豈是毛病?何必花錢去看醫生,不!「花錢去給醫生看」!啊!對啦!我眞是胡塗透頂!「健忘」就是「無罣礙」嘛!兩者彷彿是同一件事啊!如此,則健忘乃可喜的喲!幹嘛我還在建議你去給醫生看?這,我可就不對了,啊!錯了,我錯了,對不起!哦!道歉原來就是這麽一回事?咳!我怎麽會懂這個?

  說眞的,我沒用我的眼睛,害過人;也未曾以我的眼睛,不利於人過。這一點,我可發誓,發:「十八代祖宗全完蛋、死光光、翹辮子,但子子孫孫卻不會如此!」,這天大重誓;這麽做,總行了罷?人啊!這是事實呀!盎!盎!我要哭囉!你欺侮我!我眞的沒用過眼睛去害你,不利於你,你,你,盎!盎!卻把你們當中之人,那:「不正經的眼睛」,說是我的眼睛 ──「鼠眼」了。盎!盎!你眞是胡說八道,太欺侮我了呀!可是,你說,我又要到那裏去投狀告你呢?你們的法院,我去不得,而我們沒有法院,這,你是知道的!因我們當中,沒有你們的「壞人」,而我們當中,又没有做你們所做那壞事的「壞鼠」!

  哈哈哈!你不要衝動,其實,我是跟你說着玩的!跟你說着玩,不是很應該嗎?你們的小孩,不也時常在玩弄我 ── 那匹「米老鼠」?可是,這,我還是很客氣的喲!因我旣然是你家的「不速之客」,不對你客氣,怎好意思?哈哈!是啊!我是在跟你說着玩的!可是,但,你千萬別以爲:我敢跟你說着玩,這乃在更貶低你的「格」── 身價,於是,就當眞啊!嘿!當眞,你就和我同類了誒!此句,可又是你說的喲!甚麽:「君子不與小人計」。旣然有這麽一句,你對我一當眞,不就等於你在「與鼠計」了?那你不就等於和我同類了嗎?這,可不是好玩的噢!我並非在嚇唬你,我怎麽敢?只是事實上,你所怕的我們那病,假使你和我同類了,那就會率先染上的噢!是眞的!你看!每次流行「鼠疫」,先患倒,先死掉的,嘿!嘿!都是我們!

  不說了,我的門牙又在癢了,我要趕快去啃東西啦!說眞的,那是要拼命,且又是很不好受的幹活啦!人啊!它,你雖然很討厭,其實,我也是萬不得已的。但我卻不敢去怨天,我怎麽敢?我的同宗,其牙齒,也都是這個長相啊!那不就是說:這個長相是天生的?旣然天生如此,我再去怨天,怎麽行?那可不得了囉!可就等於「忘本」了誒!這會遭雷劈死的誒!我不敢!人啊!你呢?你,你敢?

  話說回來,眞的,我的門牙長得很快,所以,必須常啃東西,好磨損它,使它變了短些,這樣,我纔能繼續地去吃東西。唉!充滿着愛心的你,對我在拼命於這幹活,說眞的,是應該賜給我更多更多同情心纔對的!這也就等於你在讓我能吃得飽了;如此,則當你撲滅到了我,我就必能死得瞑目了呀!你對你們的死刑犯,於處死他之前,不也都在這麽做?這麽做,尤其是對我等,你,又能積上一層你們那美德 ──「愛及動物」,這,你啊!何樂而不爲?誒!我怎麽說錯了?是啊!「何苦而不爲?」纔對了?「爲甚麽把它當做一件苦事,而不去做它呢?」,人啊!我之意如是。那麽,究竟是:「何樂而不爲?」呢?或「何苦而不爲?」?這個,我能請敎你嗎?甚麽?荒唐?你是說:「荒唐」?不!不!這個我倒記得,記得很清楚!唐朝那時候,很盛,絕不荒!絕不荒啊!噢!你慌了?哈哈哈!哈哈哈哈!

  誒!我怎麽還在說?好!不再說啦!我眞的要去找你的木頭家具中,最好啃的,好好地啃了。等你午夜夢回,請務必小心!不要迷糊得呌喊:「來人啊!有賊在鋸門楣!」,而將你的固疾 ── 緊張、害怕,合併染着了我!好嗎?你說!你,心平氣和地說呀!哈哈哈!

公元一九八二年
 十月三日十八時三十二分
 於臺北市金山街寓所

蔡肇祺

蔡肇祺(1933年 — 2018年),臺灣省臺南縣人,是著名詩人,亦爲太極拳宗師。四十歲踏入心國後,創立中國意識科學研究會,而盡其一生,爲闡揚神理、救人心魂,不遺餘力。著有單行本四十一本,並發行光華雜誌歷時四十二年。